大唐最有名的六匹马如何见证王朝一统的艰险? | 民族交往铸丹青之③

发布时间:2024-11-14 17:30:35 来源: sp20241114

  1924年秋天,刚刚就读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的梁思成走进了该校考古与人类学博物馆。这所博物馆成立于1887年,藏品涵盖多个国家和地区。里面专门设有一个中国厅,东面靠墙处,矗立着两件大型高浮雕石刻。梁思成第一次看到时吃了一惊,这竟然是唐昭陵六骏中的两骏——“飒露紫”和“拳毛騧”。它们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陈放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及人类学博物馆展厅的两块昭陵石刻:飒露紫和拳毛騧。(图片来源: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及人类学博物馆官网)

  

  ▲现藏于陕西碑林博物馆的昭陵六骏全景(“飒露紫”和“拳毛騧”为复制件)。

  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位于今陕西省礼泉县东北的九嵕(zōng)山上。六骏是李世民统一天下、转战沙场时所骑的六匹战马,分别名为“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亦作特勤骠)”“青骓”“飒露紫”。听名字就知道,这些马都是来自突厥的良马,当时西域处于突厥人控制下,所以一般认为这些马的产地来自西域。

  李世民即位后,为彰显他在创建唐王朝中的战功和追念在战争中出力的良骥,于贞观十年(636年)诏令雕刻六骏石像,立于寝陵昭陵前,即九嵕山北坡祭殿两旁的庑廊中,由著名画家阎立本起草手稿,唐太宗亲撰赞语,由著名书法家欧阳询书写。

  

  ▲陕西省汉唐帝王陵墓分布示意图。(图片来源:《陕西省志·文物志》)

  

  ▲唐昭陵陵园遗址(不包括山下陪葬墓区)平面图。(图片来源:陕西考古博物院)

  

  ▲法国考古学家沙畹1907年拍摄的昭陵外景和昭陵六骏。(图片来源:爱德华·沙畹MISSION ARCHEOLOGIOUE DANS LA CHINE SEPTENTRIONALE(《华北考古记》)卷四·图谱卷,1909,巴黎)

  

  ▲昭陵“北司马门”景区全景。(图片来源:学习强国陕西平台)

  

  ▲昭陵“北司马门”区域遗址。(图片来源:学习强国陕西平台)

  

  ▲昭陵六骏碑拓片,碑身现藏西安碑林博物馆。

  六骏浮雕石刻千余年来保存完好,目前所见最早关于“昭陵六骏”的图片是1907年9月法国汉学家爱德华·沙畹(Edouard Chavannes)拍摄的黑白照片。从画面上看,昭陵石刻上方原盖有数间房屋,以保护神骏,后因年久失修,屋顶仅存半面坡顶,其余多已坍塌,残垣断壁无法遮挡风雨对石刻的侵蚀。其中保存最为完整的是“飒露紫”和“青骓”,其余各骏均出现不同程度的断裂。

  法国人保尔·马龙是目前已知最早想盗取“昭陵六骏”者之一,1912年,他花了一大笔钱,通过在北京的法国人格鲁桑,派了一个叫格兰兹的人前往陕西,想尽办法将石刻运走。

  1913年5月的一天,“飒露紫”和“拳毛騧”被盗贼从昭陵偷偷运下山,当地村民闻讯而来将其拦截,盗贼情急之下将珍贵的石刻推下悬崖。后来,两骏的残块被陕西省政府没收。1915年,北京古玩商人赵鹤舫利用他与袁世凯次子袁克文的关系,向陕西都督陆建章索要这两件石刻,神骏由此运至北京,被转手卖给了跨国大古董商卢芹斋,非法出关运到了美国。其余四块也曾被打碎装箱,盗运时被截获,现陈列在西安碑林博物馆。

  1918年3月,时任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及人类学博物馆馆长高登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仓库第一次见到这两件石刻,一眼相中,经过两年多的筹款,于1920年底以12.5万美元的价格买下“二骏”,安放在宾大博物馆内,这才有了梁思成1924年秋天的发现。他当晚立即写信给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父亲梁启超。

  梁启超看信后同样大吃一惊,他在回信中写道:“昭陵石马怎么会已经流到美国去?真令我大惊。若非接你信,我还连影子都不晓得,可叹,可叹!”

  感慨之余,他想到了金代画家赵霖的《昭陵六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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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霖昭陵六骏图卷。(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此图依据唐太宗昭陵六骏石刻拓片绘成,全卷分六段,每段画一马,旁有题赞。骏马的形态既忠于原作,又注意发挥绘画之长,通过遒劲的笔法和精微的设色,将马匹的毛色表现得真实自然。无论是奔驰、腾跃,还是徐行、伫立,都能曲尽其态。

  画面从右至左,六骏中最受世人关注的“飒露紫”位于卷首。它是秦王李世民讨伐王世充时的坐骑。唐高祖武德三年(620年),李世民与敌方大军战于邙山。李世民率数十骑冲入敌营,势不可挡。杀出敌营后,被一道长堤所阻。此时的李世民已与众骑兵走散,马也中了数箭。冲在前头的护卫丘行恭调转马头回来,下马拔箭,然后步行执长刀,高声呼啸,保护李世民从敌方包围中杀出。

  

  

  ▲上图:赵霖昭陵六骏图卷·飒露紫。(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下图:昭陵六骏·飒露紫(原件)(图片来源: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及人类学博物馆官网)

  从画中可见,剽悍勇猛的丘行恭下马来到“飒露紫”前,为它拔出前胸中的那支箭。由于敌军射出的箭入马体很深,丘行恭向外拔时,“飒露紫”的马嘴稍稍咧开,露出整齐的牙齿,前腿紧绷,后腿微屈,连马蹄都竖了起来,细致地表现了拔箭时“飒露紫”强忍疼痛的状态。

  这一细节刻画比“昭陵六骏”原雕塑还要细致。“昭陵六骏”中“飒露紫”的马蹄是平放踏地,而赵霖充分发挥了绘画擅于表现细节的长处,精心构思了前后马蹄的不同状态,用以充分表达战马痛楚的神情。

  第二匹神骏“拳毛騧”为李世民平定刘黑闼时所乘。这次战役中,李世民同样率领数十骑精锐突入敌阵,后被合围,幸亏尉迟敬德及时援救,李世民才趁乱突出重围,胯下拳毛騧身中九箭,前身六箭,后身三箭。这匹神骏黄皮黑嘴,全身布满环状旋动的毛。

  据传,唐太宗令画家阎立本先把“六骏”形象画出,然后令石刻家阎立德刻在石屏上,故人们在习惯上称之为“昭陵六骏”。昭陵六骏石刻原本在陵园最北端的玄武门东、西庑廊对称排列,总体呈阶梯状,由北向南渐次升高,马头都是朝向南方的祭坛。姿态神情各异的六匹骏马均取侧面像,其中三匹做直立状,三匹为奔驰状。史传唐太宗还令书法家欧阳询将每一匹战马的名字和御制颂词誊写于纸上,令工匠镌刻于石雕之上,但字迹已严重风化。

  据记载,李世民为六骏的亲题赞语分别如下:

  特勒骠: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青骓: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

  什伐赤: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飒露紫: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

  拳毛騧: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孤矢载戢,氛埃廓清。

  白蹄乌: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

  与宋朝并立的金朝,由崛起于中国东北部白山黑水间的女真民族建立。后来居上的金朝,向中原王朝发起了一次次冲击。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少数民族政权一直在全面地吸收和接受中原文化,金代宫廷画家赵霖所创作的《昭陵六骏图》便是见证。他借助拓片上六骏的轮廓线努力复原李世民当年所骑战马的真实模样。它们的皮毛是什么颜色?它们在冲锋时是怎样的飞驰姿态?中箭受伤后有怎样的坚韧神情?赵霖用画笔一一作答。

  

  

  ▲上图:赵霖昭陵六骏图卷·拳毛騧。(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下图:昭陵六骏·拳毛騧(原件)。(图片来源: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及人类学博物馆官网)

  白蹄乌、青骓、特勒骠、什伐赤分别为李世民与薛仁杲、窦建德、宋金刚、王世充作战时的乘骑。阎立本当初在纸稿中为白蹄乌、青骓、什伐赤设计了飞奔的造型,赵霖力求复原阎立本绘制时的原貌。虽然三匹马皆作奔驰之状,四蹄腾空,鬃毛飞扬,呈现出冲锋陷阵时的雄姿,但是在飞奔的速度感上,赵霖画出了独有风格。

  

  

  ▲上图:赵霖昭陵六骏图卷·什伐赤。(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下图:昭陵六骏·什伐赤(原件)。(图片来源:陕西碑林博物馆官网)

  

  

  ▲上图:赵霖昭陵六骏图卷·青骓。(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下图:昭陵六骏·青骓(原件)。(图片来源:陕西碑林博物馆官网)

  

  

  ▲上图:赵霖昭陵六骏图卷·白蹄乌。(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下图:昭陵六骏·白蹄乌(原件)。(图片来源:陕西碑林博物馆官网)

  飞奔的三骏对比来看,青骓最快,它开足了马力,已经四蹄腾空。

  

  

  ▲上图:赵霖昭陵六骏图卷·特勒骠。(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下图:昭陵六骏·特勒骠(原件)。(图片来源:陕西碑林博物馆官网)

  与三骏相反,特勒骠作徐步行进状。大破宋金刚时,李世民又是亲率骑兵从敌阵后方发起突袭,此时他胯下的战马正是特勒骠。

  图中六骏之间被题赞隔断,从而形成单独的局部。虽然画作是金人赵霖绘出,但从马的画法看,为典型唐代画风。总体上讲,金代画家的绘画技艺传承自唐宋流传的经典作品。赵霖作为宫廷画家,所描绘的战马无论在姿态上,还是在线条与色彩的运用上,都具备了唐马的突出特征。从出土的“唐三彩”马可以看出,唐马在唐代的艺术作品中表现为“粗大腿、短小腿、圆屁股”的统一风格。这一点也可以在宋摹本《虢国夫人游春图》上得到印证。赵霖同时也吸收了北宋时期的画马技法。整体造型准确朴拙,线描柔和匀细,设色浓重沉厚,渲染富有质感。

  

  

  ▲赵霖昭陵六骏图卷所写题赞。(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整卷作品前后跋文及画中每匹马后都配有题赞,为金朝著名学者、官员赵秉文所书。赵秉文是磁州滏阳(今河北磁县)人,金世宗大定二十五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从赵秉文卷后题记中,我们才得知此卷为赵霖所绘。赵霖是雒阳(今河南洛阳)人,金世宗时任画院待诏,《昭陵六骏图》卷为其传世孤本。

  此外,画卷上还有清乾隆皇帝的大段题诗,分插在两处。第一处在第二匹马“拳毛騧”后,为《昭陵石马歌》;第二处在第六匹马“什伐赤”后,为《赵霖画唐太宗六马图歌》。

  乾隆皇帝也醉心于为自己豢养的骏马留影。1743年,宫廷画家、意大利人郎世宁奉命绘制了《十骏图》,画的是蒙古科尔沁部进贡的骏马。蒙古王公赴京朝贡,乾隆皇帝甚为高兴,命郎世宁为这一批良马绘图写生,藉以宣扬清廷盛名。与中国传统的白描手法不同,郎世宁运用中西融合的技法,刻画出更具视觉冲击力的骏马。画家先以细笔墨线勾勒轮廓,再逐层敷色,细腻地表现出骏马皮毛特有的光泽与质感,并将良驹腿部隆起的肌肉及皮下凸起的筋骨、血脉展露无遗。这十匹马同样拥有华美的名称,如奔霄骢、狮子玉、大宛骝等。

  

  

  ▲郎世宁绘《十骏图》。(图片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但郎世宁的《十骏图》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中国古代绘画史上,都远不及赵霖所绘《昭陵六骏图》的声望。为什么呢?一切凭实力说话,“昭陵六骏”个个有故事,代表了一个王朝在初创过程中所经历的艰辛和荣耀,是一个王朝展露峥嵘的形象再现。

  在赵霖昭陵六骏图卷上,乾隆皇帝一共题写了两段长跋,第一段为《昭陵石马歌》,第二段为《赵霖画唐太宗六马图歌》。

  在第二段的结尾部分,乾隆皇帝感叹道:“文皇讵自旌神勇,要使后世知艰难。君不见开元乃夸照夜白,宫中击球好颜色。丹青所贵鉴兴亡,为想李图三太息。”

  乾隆皇帝观看金代画家所绘的唐朝骏马,想到的是开国之不易,守业更艰难。从唐太宗的“贞观之治”到唐玄宗的“开元盛世”,曾缔造出中国古代社会最为辉煌的盛世,可是到了唐玄宗后期,他贪图享受,疏于朝政,为“安史之乱”的爆发埋下了巨大的隐患。而作为画家,“丹青所贵鉴兴亡”,能做的就是以丹青记录下前朝的兴亡,作为后世的前车之鉴。

  

  ▲乾隆皇帝题《赵霖画唐太宗六马图歌》。(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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